半安乐

精神洁癖

【原创】十八的十九岁


我叫十八,因为我十八岁了。


我现在正在洗澡。

用花洒洗澡就像淋雨一样,水滴一连串的,是一颗接一颗滚下来的碎珠子。它从上而降,下落又砸到滑溜的瓷砖上,冲撞了个粉身碎骨又溅起更细碎的一点晶莹。


微凉的皮肤沾上水,一激灵,禁不住颤了一下。


我缓了缓,稍稍感到有些温热了便捧起手去接,水流顺着我手指间的缝隙偷溜走。我又把指缝闭得紧紧的,两层皮肉间像粘了胶水,再去接,水流便又顺着手尖到手腕形成的那条线满溢出去。


我站在没有人会去关掉的花洒下,淋着只要我愿意就可以下一辈子的雨,什么都抓不住。


它们顺着我的发丝,低落到前额或鼻尖上,滑落脖颈,游走在每一片肌肤上。我却知道,我一滴也抓不住。


捧着的手渐渐被水打出泛白的褶皱出来,它们紧凑地挨在一起,显出难看的条纹。我终于还是识时务的放下了酸涩的手臂,学会放弃无用功。


热气缥缈,它不一会就装满了整个浴室,如果给这个浴室系一条脱离了大地的绳子,它会不会像热气球一样飘到我视线不可及的那片遥远的天空那。


“嘭——”热气球爆炸了,我脑子里的那个热气球爆炸了。


水突然变得有点烫了。它滚过手臂,滚过大腿,滚过我全身,身体被它灼了一下。


我恍惚间想起调节水温的开关最近变得不灵敏了起来,家里人忙,至今也没余空打个电话,然而调节器它又不会自己好起来。


怎么办?

澡还是要洗的,我还没洗完,便又继续进那水里去了。洗完后,我拿起毛巾要擦身体。便发现它——那些炙人的水珠,扒了我一层的皮,我觉得有点痛。


我没有涂着会让皮肤变得清清凉凉的膏药——可能有,但我是懒癌晚期的患者了,我一想到我要数着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去翻箱倒柜就觉得厌烦。


比起舒缓伤痛之类的,还是着手日常的护肤好了。


我看到了夹在瓶瓶罐罐间不合群至极了的那一个盖子。它的配套原瓶已经用完了,现在不知道躺在了哪个垃圾桶里。

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它了。

它占着我护肤品桌显眼的一角,我数次看到它数次想要丢掉它,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都想着下次再丢,一个瓶盖子么,放在那里也不会有什么影响。

对,没什么影响,也没任何作用,如果非要找个什么词形容它的话可能就是垃圾。我边擦着面霜边思考,决定下一次一定要丢了它。


我每天都会吃药。


一天两次,一次两或三颗的药片。


我偷偷把它减成了一次,家里人都不知道。他们有时候会问起来,我便应做我全都吃了。

我将不仅没糖衣还卡嗓子的药片丢进嘴里,嚼起腐烂的鱼肉,吞下生锈的铁块,最后猛灌了好几大口水才算从味觉的灾难里回神。眼睛扫过冰箱,在大脑思考着要不要来根巧克力的时候,手已经先行了一步。


是廉价的代可可脂的味道。他总是挑不好水果以外的任何东西,就像他除了“讨好”十八岁的我以外的事都做得挺烂的。


他是个成功的父亲,看他至少把我喂大了;他是个失败的父亲,看他把我养成了什么样。

这其实不太准确,他没有“养”过我,在任何教育或指导上。我也反感称他为父亲,但更厌恶“爸爸”的发音。我思虑了一下平时是如何称呼他的,竟然没有什么印象,大抵是用“喂”代替的次数太多了。


我其实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“讨好”我的。

是为了小时候在公共场合打的那一巴掌?还是揪着我头发撞墙的那档事?还有许许多多的,要记不清了,但是提起时我又发现自己是记得的。


我记忆力自吃药起就不好了,但偏偏在记仇这方面没落下。


我有好奇的时候,拿着几件事出来戳他反应,想知道到底是因为哪件。但是他都说他不记得,或者直接摆摆手,说绝对没有这回事。


我在心底小人得志颇为得意,你看,他老了,那琐碎记忆比我还差了一大截。也许还有个可能是他根本没去记过,所以更别说忘了,但这个猜测令我更为火大,我便当没这个可能。


我在我还叫十六还是十七时就说过我想死在我叫十八时。那是我可以想象得到的最浪漫的离开这个世界的年龄。


在自己最青春最美好的那一瞬间按下暂停键,也许连带着糟糕的自己也会变得美好起来。


因为他们都说回忆是会被美化的,我要是死在十八,我一定会沾着十八岁的光而变得美好一点。哪怕是一点点也好,这样幻想着,让我每次意识到自己存在后难受得要吐了的肠胃能好一点。


但是,不行了。


计划失败了。


我看着钟表的秒针在追着分针,分针又赶着时针。时间一点一滴,像是在积极的完成世界托予的任务,毫不怠惰,简直跟我成了个正反面对比。


它好勤奋啊。


我闭上眼,盖好被子,有一种或柔软或温暖的东西将我淹没。它们如此温柔,叫我无法呼吸。


我马上要十九岁了。

我又毫无意义的在这个世界上跌滚了一年,我闭紧了眼的,将晶莹滚烫的水珠子硬生生拦在眼睫底下。我在我的梦里想下一个十九或二十死掉的计划,我在想我的遗书要写些什么好。


然后我又在梦里摇摇头,对这个讨厌的世界没什么好交付的。


end.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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